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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为君祈福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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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分时节多风多云的下午,在作为皇g0ng後门的北掖门外,吏部尚书阮孚翘首伫立。阮孚祖籍河南,个子在同时代生於h河流域的男子之间算是中上,大概有後世公制的一米七六。他的t型偏瘦,肤se则b一般白面士大夫暗沉一些。

其实,阮孚就和卧病的皇帝司马绍一样具有胡人血统,他的生母原本是一名鲜卑裔婢nv。然而,阮孚并不像司马绍那样让人一看即知是混血儿,倒长得很像纯种汉人,唯一的混血特徵只是鼻梁特别窄挺。

相较於司马绍的h褐se须发,阮孚天生黑发黑须,但鬓角已飞霜。阮孚这一年虚岁四十七,脸上已有很深的皱纹。尤为明显的岁月痕迹是,他的浓眉细眼底下既有眼袋,也有泪g0u。

阮孚等候了大约一刻钟,才终於望见北掖门开了,从门内轻盈走出来一名苗条婀娜的青年nv子,身穿秋香se丝绸衫裙,领口露出了金项链的玛瑙红心坠子,外面罩着米hse呢绒披风,肩上背着行囊。阮孚立即断定她是宋禕,而迎了上去。

当阮孚走近宋禕时,他看清楚了宋禕的姝顔,实在惊为天人!他不禁心想:难怪皇上迷恋宋禕,不惜掏空龙t!然而在表面上,他迅速收敛了惊yan的眼神,肃然望着眼前的美nv,彬彬有礼提问:“敢问是不是宋美人?“

“是!”宋禕轻轻点头答道:“见过阮大人!”

“鄙人阮孚,请宋美人往那边走,去乘坐马车。”阮孚伸手指向马车停驻的不远处,庄重说道。

“好!”宋禕答应了一声,就跟随阮孚走向马车。

两人先後上了马车,并坐在车厢内,一路无话。马车驰行至阮尚书府大门口,停了下来。阮孚这才转过脸来面对宋禕,彬彬有礼开口说道:“寒舍简陋,尚请宋美人多包涵!”

宋禕原以为阮孚说的是客套话,直到进了门,才晓得此言不虚。阮尚书府虽有官邸应有的宽敞宅院,却毫无装饰x摆设,就连待客的前厅也仅有形态简朴的实用x家具。然而,置於玄关的鞋柜却特别高大,上面排列着一双又一双木屐,留下的空位很少。

阮孚注意到了宋禕盯着鞋柜上一双双木屐,就解释道:“鄙人喜欢木屐,几乎一年到头都穿木屐,只有冬天最冷的一些日子才会换穿靴子。说来不怕宋美人见笑,别人的收藏品都是古董、字画之类风雅之物,鄙人却ai收藏木屐,还把买来的每双木屐都涂了蜡,擦拭得很光亮。鞋柜上这些木屐,有几双b较小,是圆头的nv用木屐,鄙人根本穿不下,买来只为了收藏。”

“nv用木屐不是可以给夫人穿吗?”宋禕由於所见过的中年男人通常已婚,而假设阮孚家有妻室,脱口问道。

“噢,拙荆五年多以前病故了,鄙人一直没有续弦。”阮孚照实答道:“鄙人倒是有两个侍妾,都是丫鬟出身。她们两人节省惯了,旧木屐没穿坏就不舍得换新,所以,鞋柜上这几双崭新的nv用木屐都还没人穿过。如果宋美人不太怕冷,现在穿着袜子再穿上木屐,倒也不至於太冷。不妨挑一双来穿。或者等到明年暮春,天气很暖了,再拿来穿也行。“

“谢谢阮大人如此慷慨!”宋禕出於礼貌致谢,接着趁机问道:“对了,谈到明年暮春,龙t到那时候应当已经康复了吧?皇上可向阮大人交代过,禕禕到府上来,只是暂时借住?“

阮孚一听,不由自主稍露惊讶之se,但他迅即恢复了寻常的表情,平稳反问:“皇上是这样嘱咐宋美人的吧?”

宋禕深深点头。

“皇上也就是这样吩咐臣。”阮孚谎称:“等到龙t康复了,就将宋美人送回皇g0ng。”

原来,阮孚閲历甚广,自有足够世故的眼光,看出了宋禕眷恋皇帝,也猜出了皇帝曾为说服宋禕甘愿出g0ng,而许下了未来会接她回g0ng的承诺。阮孚不忍心粉碎宋禕的指望,就临时打圆场。

不过,阮孚虽没有亲耳听皇帝说龙t一旦复原就要接宋禕回g0ng,却可想而知,只要皇上过得了这一关,迟早会把宋禕讨回去。因此,他相信皇帝哄劝宋禕的谎言出自於真情真意,就不介意为皇帝圆谎。

何况,阮孚也明白皇帝的病势凶多吉少,宋禕多半回不了皇g0ng。正因为阮孚判断到头来,自己八成还是能够接收宋禕,所以,阮孚并不急着要得到宋禕,甯愿任由宋禕对皇帝抱持幻想。

稍後,阮孚听宋禕说要为皇帝吃斋祈福,就叫丫鬟转告厨子:晚餐要做纯素的菜肴。

宋禕当场诧问:“阮大人也要为皇上吃斋祈福?”

“没错!”阮孚诚恳答道:“先帝与皇上都对臣恩重如山,臣当然也要为皇上的健康祷告,祈求上苍让臣不负皇上所托,在不久的将来,就能亲自护送皇上最宠ai的宋美人回g0ng。”

这正是宋禕此时最需要听到的言语,使得宋禕安心了不少。两人谈话告一段落以後,宋禕就让阮府一名丫鬟带进了阮孚指定的卧房,放置行李、稍作梳洗,准备待会与阮孚共进晚餐。

晚餐时,阮府饭厅内唯有阮孚与宋禕同桌。阮孚并未召唤他的两名侍妾过来。

餐桌上摆着两碗白米饭、一盘葱油拌香菇芹菜莲藕三丝、一盘荸荠烧豆乾,以及一个南瓜盅豆腐汤,恰是以时蔬烹调的两菜一汤。此外还有一大壶白酒和两只酒杯。

“宋美人也来一杯吧?”阮孚劝道:“我们一同为皇上乾一杯!”

“我喝小半杯就好。”宋禕连忙回道:“我酒量不行。”

“那就半杯。来!”阮孚一边为宋禕斟酒,一边爽快笑道。

两人乾杯过後,宋禕发现阮孚喝下去的酒b吃下去的菜多得多,未免出於好心,提醒道:“阮大人别喝太多吧!酒喝太多了不好。皇上若非喝多了鹿茸酒,也不会病倒。”

“哦?”阮孚大吃了一惊,讶然问道:“鹿茸酒?为什麽说,皇上一定是喝多了鹿茸酒才病倒的呢?”

“这———”宋禕有些碍难启齿,但她徒为皇帝的病因背黑锅,难以自辩,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讲出真相的时机,她实在不想错过,就尽量含蓄答道:“今年七夕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上喝鹿茸酒。从那一夜开始,每次皇上喝了鹿茸酒,就会兴奋过度,第二天龙t也必然会不适。假如皇上没喝鹿茸酒,没让鹿茸酒刺激得jg力消耗过量,留下了t虚的後遗症,只是染上风寒,理当不至於严重到并发肾脏炎才对。”

“宋美人这麽说,就推理而言是很合理,只不过,鹿茸酒不该引起那样强烈的效应。”阮孚沉声斟酌道:“鄙人嗜酒如命,对於各种酒都很熟悉,也常喝鹿茸酒,很了解鹿茸酒的作用。鹿茸酒虽能助yan,但是刺激的程度不会太过份,除非———”

“除非什麽?”宋禕急着追问。

“除非鹿茸酒里面添加了药物。”阮孚斩钉截铁答道:“那种加料的鹿茸酒,坦白说,鄙人也曾喝过。虽是浅尝即止,喝了以後的反应,却也很像宋美人刚刚描述的龙t状况。”

“什麽?”宋禕惊问:“阮大人的意思是,皇上喝的鹿茸酒含有不当的药物?那怎麽可能呢?g0ng廷药物管制严格。况且,谁敢给皇上要喝的酒下药?”

“这很难说!”阮孚沉y道,接着询问道:“皇上有没有告诉宋美人,御用的鹿茸酒来自何方呢?“

“没有。”宋禕据实答道:“皇上没提过。”

“嗯!皇上还年轻,人生经历不多,平日也不太ai喝酒,大概以前从没喝过鹿茸酒,才喝不出有没有掺入药物的不同。”阮孚推论道。

“阮大人的意思是说,有人谋害皇上,而皇上并未察觉?”宋禕焦灼问道。

“恐怕是!”阮孚承认道。

“那怎麽办呢?”宋禕满怀惶恐问道:“今天我出g0ng之前,见了皇上一面,而据皇上说,他在见到禕禕之前,又喝了一杯鹿茸酒!那岂不又对他有害?b我原先当是纯粹鹿茸酒的害处还要大,是不是?”

“请别太担心!”阮孚连忙开解道:“宋美人出g0ng以後,想必皇上就不会再喝鹿茸酒了。今天喝的那一杯,含药量不至於太多。”

“但愿如此!”宋禕表示附和,却并未真正放心。

这一夜,独卧的宋禕转转反侧,无法入睡。她满脑子不停猜疑:倘若御用的鹿茸酒真有药物在内,那到底是谁下的药?是谁意图藉由慢x耗损法,逐渐达成弑君的y谋?

尽管宋禕不懂政治权谋,却也明了害人的动机往往是图利。那麽,最能从当朝天子驾崩获利之人,莫过於可在幼年太子登基後,将凭国舅身份掌权的庾亮!但问题是,主谋人若真是庾亮,他的皇后妹妹知不知情呢?有没有参予呢?

在静夜里,宋禕越深思,越恐惧!唯一能够带给她安慰的想法,仅仅是同意阮孚所言:想必皇上今後不会再喝鹿茸酒了…

宋禕不知道,阮孚说完那句话以後,咽下了另一句话:只怕谋弑之人晓得皇上不再喝鹿茸酒了,还会ga0别的花样!

阮孚没讲出这句话,自是为了避免引起宋禕更多忧虑。在宋禕失眠之际,阮孚没心情找侍妾侍寝,也独自躺着,同样睡不着。阮孚不止为皇帝命在旦夕而烦恼,也为宋禕痴恋皇帝而伤神。他唯恐宋禕会决意殉情!那可要如何阻止才好?阮孚绞尽脑汁,寻思对策…

东晋太甯三年y历闰八月十九日西元325年yan历十月十二日,卧病一个多月的皇帝司马绍自觉药石罔效,就派人传召西yan王司马羕、司徒王导、尚书令卞壼、车骑将军郗鉴、护军将军庾亮、领军将军陆晔、丹yan尹温峤等大臣进g0ng,准备交代遗言。当这几名大臣分别赶往皇g0ng时,温峤乘坐马车路过吏部官署门口,特地下车来邀请吏部尚书阮孚同行。

阮孚登上了马车,温峤才告知要去面圣是为了接受顾命。阮孚一听,就表示甯愿不去。

温峤不肯让阮孚下车,坚称阮大人是众望所归之贤臣,理当成为顾命大臣之一。阮孚实在没办法,只好谎称内急。温峤这才吩咐马车夫在皇g0ng前门外面停下车来,让阮孚去使用一旁为侍卫们设置的厕所。阮孚下了车,就一溜烟跑了。温峤无奈,只好放弃初衷。

阮孚躲过了温峤,却也无心回官署去处理公务,乾脆徒步朝自家的方向走去。他走过商店云集的城中心区,顺便到一家药舖买了两瓶药酒,带回家去。

回到了家,阮孚听见了抒情优美而流露忧伤的笛声,随即追溯声源,走到了後院,找到了坐在亭子内吹笛的宋禕。宋禕则望见阮孚走来,就把碧玉笛子放在亭子中央的白石圆桌上面,迎向前去。

“阮大人今天这麽早就回来了?”宋禕随口问道。

“今天提早回家,是因为听到了一个坏消息,再也无法专心做事。”阮孚肃然答道。

“坏消息?”宋禕惊问:“什麽坏消息?不会是———”她不敢完成此一问句,唯恐说出不吉利的字眼。

“皇上宣召好几名大臣进g0ng,说是要委任顾命大臣。”阮孚据实答道。

“不!不会的!”宋禕拒绝相信,摇头喊道:“阮大人一定听错了!”

“是丹yan尹温峤大人亲口说的,怎会有错?”阮孚黯然回道:“就是因为确定无误,所以才买了这两瓶毒酒回来备用。”

说着,阮孚就向宋禕展示他手提的小型竹篮,其中并排躺着两个密封的褐se小陶瓶。宋禕看呆了,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。

“我穿着官服进药舖,老板以为官吏买毒酒是要毒杀犯人,很热心帮我调配毒酒。”阮孚见宋禕无语,迳自接下去说道:“这种毒酒毒x很强,喝了一个时辰之内就会致命。来,我们俩一人拿一瓶吧!”

“一人一瓶?”宋禕纳闷问道:“显然,阮大人看出了禕禕对皇上的心意,但是,为什麽阮大人也要拿一瓶?”

“因为,身为臣子,必须贯彻执行皇上交付的任务,否则就是有辱使命。“阮孚从容答道:“皇上将宋美人托付给臣,叮咛臣要细心呵护。倘若宋美人轻生,那就是臣没尽到责任。臣唯有追随於地下,才好去向皇上请罪!”

“什麽?”宋禕太意外了,骇然叫道:“那怎麽行?阮大人那是何苦?”

“宋美人不必太为鄙人惋惜!”阮孚豪迈回道:“鄙人高堂已不在,妻子也病故了,又没有子nv,身边两个侍妾随时可以遣散,真可谓无牵无挂。要是鄙人能陪着宋美人一同殉主,那也算是鄙人的荣幸。”

“可是,阮大人是朝廷栋梁,能为国家社稷做许多大事,怎能不善自珍重?”宋禕急切提醒道。

“那麽,宋美人是绝世美nv,就像品种最罕见的兰花,令人赏心悦目,而难以在别处觅得;再说,宋美人也是顶尖的吹笛手,好b画眉鸟一样能够带给人间最悦耳的声音,宋美人又怎能不善自珍重呢?”阮孚振振有辞回道。

宋禕听呆了!在此之前,从没有任何人这样点出一个美nv和乐手的生命价值!在此之前,宋禕总以为自己的美se与笛乐皆是专门要献给一个男人享受,无论那个男人是不值得委身的王敦,或是最值得热ai的司马绍,反正都是nv人的依托。一旦失去了最好的依托,生命似乎就没有意义了!宋禕从未想过,一个nv人的姿se和才华也能如同花鸟,属於世界…

“宋美人ai慕皇上到愿意以身相殉的程度,其实很容易理解。”阮孚望着怔忡出神的宋禕,悠然坦言道:“自古以来,大众都ai看英雄美人,而皇上与宋美人就是最相配的英雄美人。皇上若真有不测,只怕世间再也没有一个男子配得上宋美人了。鄙人绝对不敢奢望宋美人垂青!只要宋美人肯试着节哀顺变,鄙人必然会成全宋美人为皇上守节。想想鄙人年岁已到坐四望五的阶段了,应当够做宋美人的父亲。要是宋美人不嫌弃,就把鄙人当作义父看待吧!”

阮孚所言的“义父”使得宋禕不免联想到了同属父执辈的王敦。十多年前的王敦恰与目前的阮孚岁数相仿,但态度迥异!相对於王敦发狠强占纯洁懵懂的少nv宋禕,阮孚竟能守礼尊重风情媚骨的少妇宋禕,格外令宋禕感动…

“阮大人,我————”宋禕很想表达自己对阮孚的满心感激,却不知说什麽才恰当,而完成不了刚开头的句子。

“什麽也别多说了!”阮孚温存劝道:“我们就这麽说定了,一人拿一瓶毒酒。当然希望奇蹟出现,皇上平安渡过这一关!要不然,如果你喝下了你这一瓶,我也铁定会喝我那一瓶。两条命,都在你一念之间。请你慢慢考虑吧!不打扰你练笛子了。”

和煦但又坚决的话声方落,阮孚就把手提小竹篮中两瓶毒酒之一拿出来,放到亭子中央的白石圆桌上。然後,他提着其中只剩一瓶毒酒的小竹篮,转身离去。

宋禕目送着阮孚仙风道骨的背影,百感交集!她发觉,阮孚外表固然相当平凡而略显苍老,内在却既有睿智的头脑,也有宽宏的心灵。这真是能够造福百姓的人才啊!难怪据说,先帝与皇上都曾经不计较他酗酒失仪,破格提拔他。自己怎能害他赔上一命?然而,万一皇上不治,留下自己孤零零活在这世上,徒具躯壳,堪b行屍走r0u,岂不还不如随他而去?

在内心挣扎之际,宋禕一手握起了领口所露出御赐金项链的玛瑙红心坠子,端在手心上细看,耳畔则廻响起了司马绍充满轻怜蜜ai的男低音:“这颗血红的心形坠子,代表朕的心,给你天天贴心戴着,心心相印,好不好?”

宋禕泪如泉涌!泪珠一颗颗滑下了她白净的双颊,落到玛瑙心形坠子上。染sh的红心坠子像在滴血,随着宋禕的心一同泣血…

同时,司马绍勉强提起了jg神,指定了顾命大臣。遗诏也进入草拟阶段。

五天後,遗诏定稿公诸於世:“自古有si,贤圣所同,寿夭穷达,归於一概,亦何足特痛哉!朕枕疾已久,常虑忽然。仰惟祖宗洪基,不能克终堂构,大耻未雪,百姓涂炭,所以有慨耳。不幸之日,敛以时服,一遵先度,务从简约,劳衆崇饰,皆勿爲也。衍以幼弱,猥当大重,当赖忠贤,训而成之。昔周公匡辅成王,霍氏拥育孝昭,义行前典,功冠二代,岂非宗臣之道乎?凡此公卿,时之望也。敬听顾命,任托付之重,同心断金,以谋王室。诸方岳徵镇,刺史将守,皆朕扞城,推毂於外,虽事有内外,其致一也。故不有行者,谁扞牧圉?譬若唇齿,表里相资。宜戮力一心,若合符契,思美焉之美,以缉事爲期。百辟卿士,其总己以听於冢宰,保佑冲幼,弘济艰难,永令祖宗之灵,宁於九天之上,则朕殁於地下,无恨h泉。”

阮孚在吏部官署收到了一份手抄本,但带回家以後暂且收着,没拿给宋禕看。直到次日,亦即y历闰八月二十五日yan历十月十八日,皇帝驾崩的噩耗传遍京城,阮孚亲至g0ng城外围去确认了传言属实,回到了府邸,这才趁着当天是休沐日,不用去官署,而吩咐丫鬟去请宋美人到後院见面,随後在凉亭内对坐时,把皇帝遗诏手抄本交给了宋禕。

宋禕刚刚读到了遗诏第一句,眼看“自古有si,贤圣所同,寿夭穷达,归於一概,亦何足特痛哉”洋溢着司马绍惯有的豪爽气概,就相信这封遗诏是出自於司马绍亲笔所写或亲口所述。换言之,皇上临终时头脑清楚、口齿清晰肾衰竭病人末期确实有此可能。宋禕暗自推测至此,不禁极为遗憾未能在他身边送终,听他最後一次呼唤“禕禕”…

由於泪眼太模糊,宋禕读不完整篇遗诏,就放下了。她含泪望向白石圆桌对面的阮孚。

“你想哭就哭,只是别觉得自己太孤独!”阮孚发自至诚说道:“无论你要活着为皇上守节,或者si去为皇上殉身,我都会陪伴你。”

“阮大人,请别这样!”宋禕呜咽着回道:“求求你别这样!禕禕,承受不起!求求你——“她嗓子哽住了,再也说不下去,但她倏忽站了起来,转身跑开了。

宋禕掩面狂奔,冲进了她在阮府居住的卧房,扑到床上,抱起枕头痛哭。她不理会阮孚的敲门声,只管让泪水拼命宣泄满腔哀痛…

窗外天se越来越黑,宋禕也越哭越累,渐渐睡着了。然而,她没有盖被子,身上也没有穿大衣。秋夜冷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来,频频侵袭她因伤心过度而脆弱易损的身t,终致引发了高烧

东晋太甯三年y历九月十一日西元325年yan历十一月二日,谥号为明帝的司马绍下葬於武平陵。这一天,他生前最宠ai的美人宋禕凑巧大病初癒。

自从司马绍於y历闰八月二十五日yan历十月十八日驾崩,宋禕情绪受刺激太深而病倒以来,她在吏部尚书阮孚的府邸内病了约有半个月。起初,她在昏睡中让大夫把过脉以後,清醒时不肯吃药,意yu病si,以追随ai慕至深的先帝英灵。然而,阮孚亲自来给她喂药,并以服毒为要挟,b得她非喝汤药不可。

阮孚再三强调:“先帝自知病情越来越严重的时候,把你交给我,让我带你出g0ng,为的就是要我代替他来照顾你。倘若你这病好不了,就等於我照顾不周,辜负先帝所托,那我可没有颜面再苟活了。“

宋禕眼看阮孚的神情很认真,加上晓得阮孚双亲与妻子皆已去世,又无子nv,难免担心他孤身一人,恐怕真容易走极端,并非只是说说而已。为了避免害得阮孚赔上一条命,宋禕只好乖乖喝下汤药。

传统医学所谓悲伤肺,在宋禕身上应验了。她的风寒症引发了轻微的肺炎,退烧之後,接下来十多天仍然频频剧烈咳嗽。大夫警告这种咳嗽容易传染疾病,阮孚却置若罔闻,照样於办公的日子每天下午一从官署回到家,就前往宋禕的卧房,在晚餐时间以及睡前给宋禕喂药。

到了每五天放一天假的休沐日,阮孚更是除了必须如厠时以外,整天守在宋禕病床旁边。他拿着一本书,宋禕需要休息时他就看书,宋禕可以讲话时他就嘘寒问暖。

宋禕向阮孚保证会按时喝汤药,请阮大人不用再来。偏偏,阮孚怎麽也不肯听。结果,宋禕的咳嗽渐渐减轻时,阮孚反倒开始喉咙痛了。

阮孚为了不让宋禕担心,没讲出喉咙痛,也没请大夫来看,自以为是小事,用盐水漱漱即可。他照常在平日去官署工作,也照常一有空就去看宋禕。不料,就在宋禕停止咳嗽的同一天,亦即先帝出殡当天,阮孚发高烧,起不了床,以致未能加入朝廷官员行列,到武平陵去恭送先帝最後一程

由於阮孚已入中年,加上素来忙於公务、欠缺休息,对於疾病的抵抗力难免不如年轻的宋禕。同样的呼x1器官感染,在阮孚身上发作得更厉害,并发的肺炎也严重得多。

在阮孚昏迷之际,大夫告诉宋禕:“阮大人的肺炎是重症,恐怕不会像宋美人一样在十多天之内好转。甚至,万一高烧一直不退,恐怕有生命危险。”

宋禕一听,随即泪如雨下。这是她心ai的司马绍崩逝後,她第一次为别人落泪…

此後,宋禕从病人变成了看护。她在阮孚病床边守护了两天两夜,仔细拿滴管给昏沉沉的阮孚一点一点喂药,轻缓拿毛巾给汗淋淋的阮孚一遍一遍擦身,毫不避嫌的做法像是一个正在照顾病中丈夫的小妻子。

终於,在第三天破晓之前,依然黑暗的时刻,阮孚醒过来了。阮孚一醒就猛咳。宋禕连忙拿痰盂来给他吐痰。

阮孚才吐过痰,就努力提起了虚弱的嗓音,赧然道歉:“真抱歉,让你看到丑态了!”

“那有何妨?”宋禕轻声回道:“在我天天咳嗽那些日子,阮大人不也常常看见我吐痰?”

“你不一样!”阮孚微喘着,断断续续解释道:“你是,绝se美nv,就连,吐痰的样子,也是美的。”

“那才不可能呢!”宋禕不由自主嗔道:“阮大人别哄我了!”

“没哄你!我说的是,真心话。”阮孚上气不接下气,缓缓回道,接着问道:“对了,窗外天se很黑,你怎麽,没回房,去睡?”

“我不放心,回房也睡不着,不如留在这儿等阮大人醒来。”宋禕避重就轻说道,不想让阮孚得知他若再不退烧,恐有x命之虞,这次苏醒等於刚从鬼门关回来。

“你不放心?”阮孚回味着宋禕此言,顿觉受宠若惊,忍不住问:“真的?你,不放心我?”

“当然。”宋禕简答。

“噢!”阮孚大喜过望,喘着气,微笑道:“有你,这句话,即使,这场病,好不了,此生,也没遗憾了!”

“请别说不吉利的话,好不好?”宋禕央求道,同时抑制不住泪水夺眶。

“你,哭了?”阮孚发现宋禕珠泪涟涟,反而乍惊还喜,疑真似幻问道:“真的?你这些眼泪,不再是为先帝,而是,为了我?”

宋禕答不出口,却点了点头,并任由更多泪珠滑落…

阮孚则又一次开口,却没说出一个字,就再度狂咳!宋禕赶紧伸手拍抚阮孚瘦削的背脊,为他顺气,也再拿痰盂接住了他的痰。

“阮大人别说太多话了,免得引发咳嗽。”宋禕柔声劝道。

“可是,有些话,现在不说,只怕,往後没机会!”阮孚喘息着感叹道。

“不会的!”宋禕急切回道:“一定还有很多机会!阮大人很快就会康复了。”

“如果,我,真能,过这一关,”阮孚凝望着宋禕,努力咬字,殷切问道:“你,愿不愿意,嫁给我?正式,成为,我的续弦妻子?“

“我———”宋禕呆住了,茫然不知何以答覆?

“你,现在不用回答,慢慢,考虑!”阮孚满怀t恤,费力说道:“看样子,天快亮了。你,回房去,睡一下吧!我也,再睡一睡。”

“好!”宋禕点头答道。她已有两夜没睡,确实很累了。

然而,宋禕回到了卧房,和衣躺到床上,却只能闭眼假寐,无法入睡。她的心怎样也静不下来,不停烦恼:怎麽办?日後阮大人要是再提出同样的问题,可该如何是好?

本来,宋禕以为,自己只消在殉情与守节之间抉择。她从未想过要改嫁给阮孚。况且,阮孚也曾反覆说过要成全宋美人为先帝守一辈子。宋禕实在意料不到,阮孚会抛开初衷!

不过,宋禕肯对自己承认,显然是自己为阮孚流下的眼泪,带给了阮孚希望,阮孚才会改变态度、大胆求婚。那真是怪不了阮孚!一个nv人为一个男人落泪,难免会被当成对这个男人怀有感情…

那麽,自己对阮孚究竟有没有男nv之情呢?宋禕犹豫自问,而难以自答…

宋禕只知道,自己深恐阮孚不治!在宋禕痛悼所ai的这些日子,阮孚已逐渐成为宋禕在世间最信赖之人。无论这种信赖是否含有男nv之情的成份,都让宋禕害怕失去…

於是,宋禕继续悉心照料病中的阮孚。接下来十几天,阮孚的肺炎时好时坏,才有些起se,就又在天气急剧变冷时逆转。

这时候,节气正由立冬进入小雪。地处江南的建康城在小雪时节虽然通常尚未开始下雪,但这一年冬天却是例外,有个奇寒的夜晚带来了微雪。就在这一夜,阮孚又发起了高烧。大夫来看了,针灸了一些x位,随後直摇头,表示这会是一个难关,必得要退了烧,才会有救

大夫离去後,宋禕又彻夜守在阮孚床边。这一次,浑身滚烫的阮孚在睡眠中也咳嗽,并且发出了梦呓:“阿妃,别走!阿妃!”

起先宋禕把妃嫔的“妃”字听成了飞翔的“飞”字,不晓得阮孚在叫谁?“阿飞”是谁?但是稍後,宋禕听到了阮孚喃喃念着“阿妃、宋美人、宋美人、阿妃”,随即恍然大悟:“阿妃”应是阮孚为心上人所取的绰号!

可想而知,阮孚当面虽喊惯了“宋美人”,内心却想要对宋禕有一个较为亲昵的称呼,但又因为两人之间有距离,纵使只是无声念给自己听,也不好意思叫“禕禕”,所以才依据宋禕曾有的後g0ng身份,暗称宋禕为阿妃。

宋禕推测出了阮孚的心思,x腔立即溢满了感动。她俯身凑到了仰卧的阮孚耳畔,轻声回应道:“阮大人,请放心,阿妃不会走。阿妃会一直陪伴阮大人…”

意识不清的阮孚竟然像是听见了宋禕的许诺,点了点头!只不巧,点头的动作又引起了他拼命咳嗽…

宋禕拿一条小毛巾贴近阮孚向上张开的嘴,以x1收阮孚咳出的痰。这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後,宋禕惊见手持的小毛巾上面有血渍,不禁大惊失se!

转瞬间,恐惧揪紧了宋禕的心,也迫使她看清了自己有多麽依恋阮孚!她再也管不了这种依恋到底算不算是男nv之情,只急着要给阮孚注入生命力量,或者,至少要让阮孚去得无憾!转念至此,她就冲口轻喊:“阮大人,如果阮大人舍不下阿妃,就一定要好起来,好起来娶阿妃啊——”

宋禕激动得嗓子哽住了,说不下去。她只能扑到盖着被子的阮孚身上,嘤嘤啜泣…

随着泪水奔流,宋禕哭尽了一身力气,不知不觉趴伏在阮孚所盖的被子上睡着了。次日清晨,当她睡醒时,她尚未睁开双眼,就感受到了一只大手在轻轻抚0她的乌黑长发。

宋禕赶快抬头转脸睁眼,她的大眼睛随即遇上了阮孚的细眼睛所投注之深情目光,也瞅见了阮孚满头大汗。刚刚退烧的阮孚太孱弱了,以致微微启口,却讲不出话来。宋禕亦无言。她只管扑向阮孚,紧紧抱住了阮孚汗渍黏腻的头颈。一切,皆尽在不言中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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