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……”段风磨牙,又冲她重重地“哼”了一声。
路菲菲不甘示弱,对着他发出一声“哈”。
办公室里幼稚的“哼哈二将”出现在车间里的时候,又恢复了冷静淡定精英以及不羁艺术家的光辉形象。
段风在检查的时候,陈勇就一直跟在旁边盯着看,一会儿问这个,一会儿问那个。
段风一律回复:“等查出来才知道。”
陈勇想再问,段风便回答:“这是化学变化,说起来有点复杂,可能还涉及一些有机化学。你对化学了解多少?”
完全不了解,他一直以来,都是在工厂里管流程和工艺的,这种特别深入的细节,什么沉淀什么结晶,根本不懂,他只是想着记住一些操作顺序。
只是段风完全没有给他机会。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他感觉段风在回答他问题的时候,隐隐地透着一股不耐烦。
他调查过段风的背景,猜想公子哥儿果然脾气大,稍微多问几个问题,就敢对甲方甩脸。
他死也猜不到,段风如此烦躁,只是因为冲上头的热血被迫冷却,实在难受的要命。最后段风查出来,是对布料的预处理部分出现了问题。
应该按照百分之五十配比的溶液,工人偷工减料,溶液浓度大概只有百分之三十。
前面染的那些布,全都废了。
厂子和物料都是老支书的钱,老支书大怒。
再一问,导致溶液浓度不达标的是他的亲侄子,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,在村里无所事事,是他昨天才从村里叫来的。
至于偷工减料的原因,那就太简单了。
老支书把采购大权交给了他。
按照传统蜡染工艺,根本就没有预处理这个环节,是段风琢磨出来,自己加上去的。
他就以为这一个步骤没什么要紧,加一百克跟加六十克看起来好像也差不多。
每次克扣一点,报账还是继续按计划里的使用量报。
一点一点的,省下来的钱,不就到他自己的口袋里了吗?
就是没想到,预处理居然这么重要,差了一点,立杆见影的出问题了。
陈勇站在旁边,沉默地看着愤怒狂喷侄子的老支书,还有其他劝老支书“算了算了,他还是个孩子”的工人,他心想:“看来,宗族对人性的约束力,也不过如此,看来,只要利益够多,这墙角还是能撬得动的。”
接下来,老支书给了他一点点宗族之力的震慑:“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!”
然后,老支书环顾四周,指了指站在一边的三个人:“你们三个,也一起走!”
“啊?”陈勇不明白了,刚才的“审案”中,没听出这三个人跟那位大侄子有什么勾结,怎么就要一起被赶走。
那三个人眼神恨恨,不是看着老支书,而是大侄子。
大侄子哀求道:“叔,我不敢了叔,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!我这是一时糊涂……我这不是想给您省点钱吗?”
“啪!” 老支书一巴掌重重抽在大侄子身上:“给我省钱?!给我省钱都不告诉我一声的?!你几年不回家,看见媳妇悄没声的给你生个儿子,你高兴?!”
这个神妙的比喻,让周围的工人想笑又不敢笑。
大家都心知肚明,大侄子就是想把钱揣在自己口袋里,就看老支书愿不愿意接这个台阶了。
路菲菲也在看着事态的发展。
在这种人t情社会,就怕这种有一点小背景小后台的人,这种人一开口子,后面工厂根本就没法管,人人有样学样,然后就玩完了。
很多小厂都是这样,做小样的时候因为有厂长严控,所以能哄得客户下订单,到真正要交大货了,厂长不可能二十四小时扑在流水线上,就做得一塌糊涂。
路菲菲亲耳听过一个美国客户抱怨中国工厂良品率低,害她耽误销售季:“我不明白,他们明明可以做好的,为什么不肯好好做呢?又不是没有质检,他们就一定要觉得可以蒙混过关吗?”
如果老支书也因为抹不开面子,就此放过这个大侄子,那给迈耶供货的生意,也就这一笔订单,如果再有下一笔订单,路菲菲绝对不会给这个厂,免得验货的时候,丢人现眼,连累她的名声。
按照本地的一贯习俗,亲戚之间借钱都不打借条的,有什么事,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偷人扒屋,基本上都是哀求哀求就能过去。
但老支书不是村里不愿与人结怨的老实人,他小时候是孩子王,长大了是村里革委会的当家人,后来是村支书,再一路干到县委书记,官不大,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,堪称“上管天,下管地,中间管空气”。
别说是侄子。
就算是亲儿子,敢违逆他的心意,都是一顿藤条炖肉。如今他看看左边地上被工人捞出来染废了的布,高高的一大撂,有一个人那么高!
看着就好心疼。
右边站着路菲菲,她是现任县委书记的侄女,这厂子和懂技术的女工还是她给张罗起来的。
老支书那个恨啊,大家都是支书,都是侄儿一辈的。
怎么侄女比侄子强这么多!!!
一个能给他带钱,一个只知道糟蹋钱。
再看站在路菲菲旁边的陈勇,他是收布料那个公司的人,这不当着他的面,好好惩治惩治,表表决心,以后说不定他就不把生意给自己了。
老支书没有一点犹豫,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,抬手指了指大门。
大侄子和那三个人知道他心意已决,只得低垂着脑袋出去。